楚苏 | 清明相关


“滴答、滴答、滴答——” 黑夜中时钟走动的声音听得格外清楚,借着窗外微弱的月光,苏茜看到现在时间是零点过五分,离她联系不上楚子航已经超过24小时了,这是以前从未出现过的情况。
客厅中央的沙发上,苏茜坐在四月初微凉的空气里突然感觉有点冷,是那种从心底沁出来的寒意。纤白细长的十指不由得攥紧了手中玻璃杯。杯中水的余热慢慢散去,已经从滚烫降到冰凉,水中原本恣意舒展的青翠茶叶又蜷成了墨绿色。那股凉意顺着手掌心蔓延开来,传遍了全身。
屋外不知何时淅淅沥沥下起雨,也许下了五分钟,也许下了五个小时了吧。似乎她已经在黑夜里坐得太久,失去了时间感知能力。

嘈杂的雨声中突然传来钥匙插入门孔的声音,她的耳朵清晰地捕捉到这一细微的响动,随即门开了,瘦长的影子投射到门前那一小块光亮上,带进了一身的清冷水汽。
楚子航走过门厅,没有注意到那个隐没在黑暗中的身影。欲转身上楼时忽然听见了房间里还有另一个清浅的呼吸。
他在客厅中央停下脚步,目光投向那一片的阴影:“怎么还没睡?”
“我在等你。”苏茜声音听上去颇为平静。
“晚点——飞机晚点了好几个小时。”
“可诺玛告诉我你的任务昨天就结束了。”
“遇上点突发情况,行程耽搁了。”楚子航解释完转身欲走。
“你去了北京。”
“……”
空气突然安静。
楚子航愣住了,他听出来这是一句陈述句,而不是疑问句。黑夜里苏茜的眼睛亮晶晶地正看着他,等待他的回答。
楚子航蹙眉:“我累了,有事我们明天再谈好不好?”
对话戛然而止,她和楚子航从来没有吵过架,都是以这种冷静自持的谈话开始的,以一方长久的沉默结束。苏茜从来不是个无理取闹的女人。
苏茜继续坐在客厅里,周遭气温又下降了几度,空气更凉了。而当她躺在床上时,身旁的男子已经发出了平和均匀的呼吸声,他睡着了。

第二天,四月四日清明节。苏茜在南方春季清脆的鸟鸣声中睁开眼。她下楼时看见楚子航坐在餐桌前,安然自若。餐桌上摆着她一贯爱吃的豆浆油条,是楚子航清早去她最喜欢的那家小店买回来的,这样的情形和平常一天没有任何区别。
苏茜以几乎不可闻的声音叹了口气,拉开椅子坐了下来。
两个人相敬如宾,就像昨晚的谈话从未发生。

早餐后,楚子航一言不发走向了车库,苏茜一愣快步跟上。上了车,两个人还是没有说过一句话。按照往年一样,他们驱车前往了城市边缘某个角落。
前往城市东南角墓园方向的车辆浩浩汤汤,他们在车流中逆向穿行,向着西北方向一路畅通。
这一片曾经是外来务工人员聚集地,住宅区大都是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建成的筒子楼,撑到如今红色墙皮已经剥落,破旧不堪了,挤在钢筋水泥高楼大厦之间显得格格不入。

听说这块地已经被开发商买下,拆迁工作年前就开始了。住了十几年的老街坊邻居陆陆续续在搬走,只有零星的几户走廊上还挂着花花绿绿的衣服。或许用不了两年,这里也会变成城市里那种标准式的街心花园,有整齐划一的绿色植被和西洋化的白色长椅,每次都被修剪平整,分毫不差。
很奇怪,楚子航明明是个生活作息精密如同机械的人,但是他很讨厌这种整齐感,好像抹杀掉了他在这里生活过的最后一点痕迹。
那个时候每天一大清早,就会看到有人在走廊上洗脸漱口、晾衣服。热气腾腾的豆腐脑被端上饭桌,市井里的人们就在锅碗瓢盆交响曲中开启一天的生活。
那个时候周末的黄昏,男人回来会趴在地上给楚子航当大马骑,女人则守在灶台前手忙脚乱地给他冲牛奶。家家户户升起炊烟,喊孩子回家吃饭的吆喝响彻大街小巷。 
这片老街区,或许是最后留下那个男人气息的地方了。

苏茜记得几年前第一次来这时,楚子航尚且不是她男朋友。
他们收到执行部的实习任务,去周边的山体洞穴里寻找龙族遗迹时曾意外救下了一对遇难的父子,他们触发了负责守护的死侍。
“爸爸,爸爸——”大雨几乎要把他的哭喊冲刷掉,可那个小小的身躯还是紧紧的扒在岩壁上,眼睁睁地看着怪物将父亲拖走。他们来晚一步,没法同时救下两个人了,小男孩哭声穿破雨幕传得很远很远。
南方的雨季,每年都有因山体滑坡而意外死亡的人口,谁也不会把这件事跟龙类联系在一起。
出乎意料的是,明知已经无法挽回,苏茜还是看到楚子航的黄金瞳燃烧起来,他全身上下血管突出,龙化反应一点点出现。他违背了执行部的命令,在最后一刻使用了混血种的禁忌之术——爆血。
徒劳无功,他已经死了。

返程途中,楚子航一路沉默,脸色阴沉得可怕。在即将汇入城市里晚高峰庞大的车流时,楚子航急速地掉了个头,轮胎在地面上摩擦刮出刺耳的噪音,带着苏茜一路狂飙来到了这片城中村。
楚子航没有下车,一双目光如炬的黄金瞳死死地盯着前方 双手死握住方向盘,雨水倾刷着车玻璃,外面白茫茫的一片,能见度极低。
从来出现在众人眼前的楚子航都是不带感情的面瘫杀胚,敌人是什么?斩开就好了。那是楚子航第一次在她面前流露出这样的脆弱,他说:“苏茜,有些话只有你会听了。”
雨夜,频繁出现的迈巴赫,生命最后一刻那个男人的模样,随着楚子航的讲述在苏茜眼前一点点清晰起来。背负着沉重秘密的男孩从重重雨幕中走出来,那是苏茜完全陌生的一个人。
爆血带来的龙化特征在他身上慢慢褪去,只剩下眼睛里还有暗金流动。
他身上还带着厚重的血腥气,眼神却无辜得像小孩子,慌乱中在寻求拥抱。第一次,楚子航轻轻地靠过来,把下巴搁在她的肩膀上,伸手抱住了苏茜。

“可我不敢忘,我忘记了这个世界上就没有人会记得他了。”
“我甚至找到了奥丁,可是我没能找到他。”

车外暴雨如注,车内他们拥抱着彼此,就像拥抱着整个世界。

诺诺曾经问她:“你喜欢楚子航,是因为楚子航是个合适在一起的好男人么?还是因为他很神秘,超有范儿,永远都沉默,把一切事情都藏在心里,就算使足劲儿要表达一下对女生的关心也不过伸手和你握一下?”
苏茜承认,在此之前她对楚子航的喜欢,和仕兰中学或卡塞尔学院任何一个仰慕他的学妹没有任何区别。她也曾经想着,也许等我找到男朋友就不会喜欢他了吧。
楚子航这一生与多少喜欢过他的女生擦肩而过,或许多年后他只记得苏茜是曾经的助手,而她嫁作人妇后留下关于楚子航的也只是模糊的一个身影。他会一生铭记于心,睡前一遍遍复习的只有小龙女了吧。
而苏茜,和绝大多数人一样,默默错过,也再也不会有交集。

苏茜不知道,那一次执行部的实习任务是命运之门的重新打开,她与楚子航的命运,从此紧紧缠绕在一起。
她无意中见到了这个身上还沾着血污,低垂着眼睛,睫毛上挂满雨珠的楚子航。与他惯常的杀胚形象大相径庭 ,此刻他的眼睛里充满了悲伤。
轻轻抱住他的那一霎,苏茜突然明白过来,她对眼前这个男人充斥着一种混合了仰慕、亲近、心疼的复杂感情。
或许可以称之为真正的——爱情。

“你连楚子航吃煎蛋喜欢单面煎还是双面煎都记得清清楚楚,可你还是不知道他在想什么。”诺诺的调侃至今还回荡在苏茜的耳畔。
沉默疏离、对谁都保持着礼貌性友好的楚子航,就像是一直是待在礼品店透明橱窗里的摆设,离所有人都很远,漂亮却失真。而这一次苏茜终于可以穿透厚厚的玻璃,用双手触碰到楚子航,那颗滚烫正跳动着的心脏。

在这种旧街巷里,还会有老婆婆挎着竹篮走街串巷,贩卖着两块钱一支的栀子花。栀子花色白如雪、粗粗大大,味道却极香,一支一支整整齐齐地码在一起,香气四逸,用不着吆喝也会引得行人驻足。春夏之交,这一带,无论是满面皱纹的老婆婆还是活泼明媚的少女,都有佩戴栀子花的习惯。夹在头上或别在衣襟前,行走在雨后发亮的青石板路上,带着香味穿堂过巷。

每次来这遇到,楚子航总会买上一两支。他也不拿来干嘛,只是握着那束花花,默默地坐在茶坊里,坐一整天,听雨水啪嗒啪嗒打在窗檐上的声音。
在很久之前,楚子航一直不愿意相信那个男人已经死了。那个上了报纸头条的意外事件,没有尸体,千分之一,也许万分之一的可能,那个男人没死。他说不定只是去了哪个尼伯龙根,抑或是就在他身边某个角落里藏着,默默注视着他和妈妈的生活,或许某一天他会跳出来,用力地拍着他的头说:“谁叫你清明节来祭拜我的,你老爹我还活蹦乱跳呢!”
可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,楚子航好像已经慢慢接受。他与奥丁正面交锋,他又一次从尼伯龙根死里逃生,生生死死经历过那么多,他忽然意识到执念这种东西,伤人伤己。
他看到,不远处推土机轰隆隆地碾过来,一声巨响,轰然坍塌,空气中扬起阵阵尘土,顷刻无数的悲欢离合湮没在一堆碎石沙砾中。
拆迁,终于开始了。

待到扬尘散去,站在拐角处的女人身影也渐渐清晰。苏茜一下子认出来那是谁,忙去扯了扯楚子航的衣袖示意他看,那是他妈妈——苏小妍。
女人静静地站在那里,一袭黑色长裙,头发简单地在脑后挽了一个发髻,神情肃穆。
楚子航停住了正准备发动车子的手,面色凝重,一动不动地看着那个方向。

苏茜印象中这一直是个娇俏可人的小女人。妆容精致,衣着打扮贵妇,却眉眼生动如二八少女。苏小妍总是一边嘴上嗔怪着苏茜拐跑了她儿子,一边又拉着苏茜的手不放,笑着说,不过这姑娘跟我有缘,我本来就一直想要个女儿。她不断带着苏茜逛街、购物、做spa,亲热地就像两姐妹。

他们坐在车里,默默地看着那个女人。雨水砸在天窗上,渐渐形成一道水膜。
“我从没想过她还会记得这里,她甚至都没有关心过那个男人的死活。”
半晌,楚子航吐出这样一句话。苏茜有点诧异,在她看来楚子航从来没有怨过他妈妈,他一直扮演一个模范好儿子的角色,每天的邮件一封不漏,逢年过节的电话从来没忘,从小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从来没让家里操过心,是典型的“别人家的孩子”。
可从这句话里,苏茜读出了丝丝埋怨。
“或许那个男人曾经还是让她很快乐过的吧。我记得小时候也拍过很多张全家福,只是搬家后就全不见了。”
“姥姥一直说她是个没心肝的丫头,这种没心肝又长得漂亮的女人最好命。可我好像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她。”楚子航看向副驾驶上的苏茜,无奈地笑笑,“以为她真就什么都能忘记,什么都不知道。”

苏茜摇摇头,说:“你是在拒绝了解她。”楚子航看向她,微微地睁大了眼睛。
“你其实还在怪她,怪她当年毫不留情带你离开,即便她的做法无可厚非。”
楚子航微抿嘴角:“他们的选择我没立场评价。”
“自以为对她很好,可以你一直在伪装自己,你不了解她,她也从来不认识真正的你。”
楚子航垂目,苏茜的话一针见血戳穿了他多年的竭力的掩盖。

“苏茜,我有点累了。多少年过去了,我好像还困在那辆迈巴赫里,走不出来。”
“我尽力想要瞒住所有人,可是我忘了她是我妈,血脉相连最亲的人。”
苏茜心底一软,昨晚冷战带来的生气完全抛之脑后,只想伸手好好抱住眼前人。好像每次楚子航一示弱,她就毫无招架之力。
“没关系啊子航,我会一直陪着你的。”她在心底默默说到。

“我昨天是去了北京。”
大段沉默过后,楚子航突然说出这样一句话,他能感受到眼前的女孩身子突然僵硬了一下。
可苏茜没有回应,等待着他继续说下去。
“听说她们家那套房子也可能拆迁了 。邻居老太太又一次问我愿不愿意把房子卖给她,这样可以多得一笔拆迁款。”
“我答应了,我想我以后可能再也不会去了。就去收拾了一下她家的东西。”
楚子航一字一句,平静地解释着。
“苏茜我知道我有很多执念,我父亲也好,夏弥也好。我的情绪本不该让你承担。”楚子航的声音越来越低,“苏茜,对不起,可我也只有你。”尾音几不可闻,淹没在了嘈杂的雨声中。

苏茜瞬间心里软得一塌糊涂,“我知道你的执念放不下。”她轻轻捧着楚子航的脸,一如既往地温柔,“子航我没有生气,我知道我的楚子航从来不是无情义的人。”
“我只是希望,你的情绪告诉我,我们能够一起分担。”

从来没有人对楚子航许诺以保护,而他从小觉得自己必须照顾很多人,而这一次终于有人能与他并肩而立。
“苏茜——”楚子航顿了顿,“我们结婚吧。”
大雨霎那倾盆而下,可这句话苏茜听得很清楚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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